〔皇帝还会缺女人？〕
入宫选秀第三天，我和一群千金坐在一起议论新帝。
谁知我话音刚落，她们就齐齐起身，行礼告退。
等我回头，正见身着一身龙袍的男人坏笑着走向我。
“朕还缺位皇后，你愿意吗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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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
我爹叫俞以宁，丞相，当世第一奸臣。
我哥叫俞自和，太常寺少卿，当世第一纨绔。
我叫俞自姜，皇贵妃，当世第一妖妃。
堪称满门忠烈。
我爹当年中过状元，很有文化，他说姬姜代指美女，用姜字取名，表达了对我真挚的祝愿。
作为一名穿越人士，俞自姜——鱼子酱美不美我不知道，但确实挺好吃。
不管怎么说，从我和我哥都按自字辈排了序，可以看出俞家没有重男轻女。
甚至有点重女轻男。
当然这和我自身的努力是分不开的。
和我哥相比，我书读得比他好，棋下得比他好，马骑得比他好……总之，除了长得没有他好，简直是全方位碾压。
所以，皇帝提出要我进宫的时候，我爹差点就想求皇帝把人选换成我哥。
但是，好在我爹他老人家，最终还是控制住了他自己。
我痛心疾首，〔爹啊，您作为奸臣，自控能力，其实也不需要这么强。〕
我爹辩解说，〔为父主要是担心，你哥哥在后宫活不过三天。〕
我思考了一下，表示他担心的对。
于是我好奇地问我爹，〔皇帝会给我封个什么职位？！〕
爹爹说，〔应该是四妃之一〕
回到卧房，我躺在床上研究了一下贵淑德贤四妃的名号，觉得都挺好听。
但是，做人还是要有远大的理想的！
万一实现了呢！
作为一个即将在宫斗戏里打工的反派女配，我不禁摸着下巴喃喃自语——
〔没有做过皇贵妃的话，人生是不完整的。〕
2、
为什么我如此果断给自己定位为反派？
因为皇帝已经有皇后了。
是他做太子时就定下的太子妃，夫妻感情深厚，世人皆知。
而皇帝对我是什么感情也很明显。
他真的给我封了一个皇贵妃。
这才是“表达了对我真挚的祝愿”——
宫斗剧本里，在有皇后的情况下，坐到皇贵妃这个位置上的，不是快要死了，就是快要开始作死了。
我爹倒是没get到皇帝在咒我，只是觉得太过招摇，上表替我辞了一辞。
结果一群言官排着队骂他虚伪。
然后皇帝把那些言官申饬了一通，又下了旨，用皇后仪仗迎我入宫。
火上浇油，算是被皇帝玩明白了。
3、
进宫那天，我哥按照习俗背着我往外走，一边哭一边絮絮叨叨说有多么舍不得我。
我被感动得也抽噎了一下。
我哥他立刻很警惕地回过头来，让我不要把鼻涕擦在他衣服上。
草（植物学名词），现在换他进宫还来得及吗。
我安安静静地坐在房里等皇帝。
同时脑子里锣鼓喧天，已经又想出了二十多个搞事情的点子。
既然拿了怎么都是死的反派剧本，当然要选择好好作一作再死。
又一个兴风作浪的计划即将成形的时候，盖头忽然被挑开了。
动作很急，镂金雕花的秤杆差点戳到我的鼻子。
我心中汹涌澎湃的弑君之意，差点就按捺不住了。
但据说皇帝文武双全，1v1我不一定打得过他。
所以识时务如我，还是装出了一个含羞带怯的微笑，抬头看去——
这是什么十步杀一人、千里不留行的人间绝色！
人间绝色俯身将我抱在怀里，带着几分清冽的酒气，在我唇上很重地亲了一下。
然后我就醉了。。。
毕竟，酒不醉人人自醉吗？！
嘻嘻。。。。
4、
穿越之神一定是个文盲。
我说的是，选择好好作一作再死。
是作，不是做，谢谢。
一夜未睡的皇帝，精神焕发地上朝去了。
走之前皇帝陛下还抱着我，恋恋不舍亲了好一会儿，让我好好补眠。
补什么眠，这必须去给皇后请个安啊。
表面上是贤良淑德做小伏低，实际上为了带着醒目的吻痕去炫耀一番。
反派人设立得稳稳的。
于是皇帝刚出门，我就一骨碌爬——
爬不起来，腰疼。
最后我还是坚强地起了床，只是稍微晚了点，到坤宁宫门口的时候，里面已经有人在说话了。
正合我意。
人越多越有宫斗气氛。
5、
其实再多也多不到哪里去。
因为后宫里加上我，一共就四个人。
原太子妃，如今的皇后，出身满门忠烈的襄国公府。
是真的满门忠烈（我爹：阿嚏！）。
当年镇守西北的老襄国公举家殉国，只留下一对孙儿孙女，先帝施恩，让尚在襁褓的幼孙袭了爵，又封了孙女做太子妃。
皇帝登基后，特意寻访到了襄国公府的一名远亲，接进宫封了个嫔位以陪伴皇后，可见帝后鹣鲽情深。
对此我的评价是：呸。
问过皇后的意见了吗，你？
除了这位不知道是陪伴还是添堵的英嫔，不久前太后还召了自己的亲侄女进宫小住。
虽然还没封妃，不过估计是迟早的事。
宫斗戏里怎么能没有表妹这个角色呢？
所以人数虽然少，还是挺有挑战难度的。
我把身上那件低胸宫装的领口，又向下拉了拉，迈步进门。
6、
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。
坐在皇后右手边的英嫔正拿着个小锤子敲核桃，见我进来就站起身。
本以为也是破坏人家原配夫妻感情的狐狸精，（咦我为什么要说“也”），没想到还挺讲礼数的。
之前我还琢磨，“英”这个后宫不常见的封号，是不是表示皇帝的特殊宠爱。
结果竟然是在实事求是。
这朗目疏眉正气凛然的长相，实在是太英俊了。
英嫔本来低着头，感觉到了我在看她，下意识回看了一眼。
然后她迅速抓起桌上包核桃仁的帕子，挡住了自己的眼睛。
还没等我思考这是何意，另外一边的小表妹已经发出了一连串的尖叫。
大意是，〔我天，这都几月份了，宫里为什么还有如此凶残的蚊子，太恐怖了，我要回家。〕
经我观察，她的态度是认真的。
竟然连吻痕都不认识，某位蚊子表哥，你平时是用什么方式和她交流感情的？
……………
一片混乱之中，皇后缓缓开了口。
声音和她的容貌一样温柔优雅，问我〔早上风寒露重的，阿姜啊，你怎么穿这么少就出门。〕
我一下子就心花怒放了。
虽然英嫔和小表妹好像出了点bug，但该来的剧情还是来了。
面对着一只飞扬跋扈、用皇后仪仗入宫的小妖精，正主怎么会忍得住不弄死她呢？
接下来应该是，“你既然不怕冷那就去院子里站着（跪着效果更佳）”。
之后等皇帝出现，我就柔弱无助地向他温暖的怀抱里一倒——
然而，事实上却是——
7、
一条温暖的披肩、笼在了我光秃秃的肩膀上。
皇后整理了一下披肩的褶皱，又握住了我的手。
皇后娘娘一边碎碎念，〔唉呀呀，怎么能这么凉啊？！妹妹啊，你可不能仗着自己年轻就不知道保养啊。〕
皇后娘娘一边碎碎念，一边将我拉到座位上坐下，还亲自动手给我倒了杯桂圆红枣甜汤……
哦……
不是，皇后娘娘，您这剧情走的不对啊！
您明明应该对我这个——抢您丈夫的狐狸精怒目而视，罚我跪祠堂，跪宫院，跪长街……或者跪在离皇帝陛下最远的冷宫里……
怎么就……莫名其妙的关心起我的身体来了？！
这……还让我怎么接着演？！
我恍恍惚惚端着热气腾腾的杯子，很想伸脖子到殿外去看看上面的匾额，确认一下是不是进错了门。
这到底是慈宁宫还是坤宁宫？
感觉皇后娘娘她下一秒就要掀我的裙子，看我有没有穿秋裤了！
坐了一会儿，就到了早膳时间。
刚才那杯甜汤味道甚好，让我对坤宁宫小厨房的手艺充满了期待。
什么？宫斗剧在别人宫里吃东西是大忌？
小表妹已经干掉满满一盘子配茶的绿豆糕了，目前还活蹦乱跳的。
但是皇后说〔绿豆性凉，没穿秋裤的阿姜不能吃。〕
不仅茶点不能吃，连早膳她都让我自己回去吃。
见我有赖着不走的意思，皇后笑了笑，说〔妹妹啊，皇帝陛下快要下朝了。〕
我恍然大悟。
这是让我快点滚，今天的皇帝没我的份。
按照反派剧本，此时我必须想方设法留下来搅合搅合。
但是披肩真的很柔软。
所以我圆润地滚了。
8、
皇后应该是对我的识相很满意，抓了一大把核桃仁要给我。
一直很没有存在感的英嫔，忽然大步走到了皇后身边，自以为非常小声地对她说“这是专门给您敲的”。
然后，到我手上的核桃仁就变成了一小撮。
皇后不愧是当世有名的才女，连食堂阿姨抖饭勺的手法都掌握得炉火纯青。
我啃着特别香的核桃仁，一路带风地回到了凤仪宫。
是的，是皇后宫殿才能用的名字，还是皇帝亲手题的字。
他敢写，我就敢住。
优秀的反派，应该无所畏惧。
我抬头挺胸地进了寝殿的门。
随即惊恐万分地在门槛上绊了一跤。
在以脸拍地的前一秒，那个害我小脑失衡的罪魁祸首，眼疾手快将我捞了起来。
还搂着我连问了好几声“你没事吧”。
我很想掐着皇帝的脖子问回去——
〔陛下，您没事吧？〕
皇后英嫔小表妹都在坤宁宫等着呢，你是不认路吗？来这里干什么？
这么不遗余力地将我树成靶子，陛下您到底是有多恨我？！
9、
皇帝也不一定是恨我。
他更可能是恨我们家。
毕竟亘古以来，明君和奸臣这两种生物都是不共戴天。
我能做的，就是配合他演好自己的角色。
演得越好，存活时间才能越长。
但没想到皇帝比我还能演。
单看他昨天晚上，咳，一直到今天早上的样子，还以为他对我是多么的情根深种无法自拔。
其实一直在往我身上插刀。
虽然不清楚刚才皇后她们，为什么没和我明刀明枪的跟我撕逼干仗，但是，在被皇帝陛下这么……光明正大的放了鸽子后，现在，皇后娘娘应该，很想亲手撕了我。
此时皇帝已经把我抱到了软榻上，温声细语问我早膳想吃什么。
我咬着牙回答，手撕鸡。
手撕鸡刚吃了两口，宫女禀报，坤宁宫派了人来。
自然是来抢皇帝的。
你说我是拦着不让去呢？是拦着不让去呢？还是拦着不让去呢？
我正摩拳擦掌准备争宠，坤宁宫的人拎着一个大食盒进来了，并转达了皇后的殷切叮嘱——
这几道点心都是温补的，可以吃，但是甜食不容易消化，皇帝要注意控制着点，不要让我吃多了。
我看着半桌子琳琅满目的点心，忽然发现自己方才的理解好像有点误差。
皇后说皇帝快下朝的意思……是让我回宫……陪他吃早膳？
10、
我不止陪皇帝吃了早膳。
还有午膳和晚膳。
以及之后很多天的每一顿早膳、午膳和晚膳。
同时，那个……咳，我自己还要作为夜宵（有时候是下午茶），每天被亲爱的皇帝陛下给吃上几次。
终于我忍不住了，给我爹写了封信，打听一下现在外边是怎么骂我的？！
我哥回了信，竟然和我想的不太一样。
起初朝中确实有点狂欢的意思，骂我狐媚惑主的折子，像雪片一样往上飞。
皇帝从里面挑出一个把我比喻成妺喜的，打了二十廷杖。
本朝的廷杖向来不重，警示多于惩戒。
吴御史清流世家出身，生平最重名声，被打之后非常骄傲，搬了个竹床在家门外躺了一天，展示自己的忠言直谏。
第二批折子递上去，皇帝挑出一个把我比喻成骊姬的，打了二十廷杖。
还是吴御史。
第三批，妲己，十廷杖。
又是他。
第四批，褒姒，二十廷杖。
仍然是他。
到第五批的时候，基本就没有人跟着凑热闹了，除了下不了台只能死撑的吴御史。
赵飞燕，二十廷杖。
……
11、
看到这里，我产生了一个感慨和一个疑问。
感慨是，难怪皇帝在逐渐弱化荐举制而提升科举制地位，权贵世家的吃相真的难看。
如果从自家子孙里挑不出好一点的萝卜，至少可以选择把他塞到不太重要的坑里。
免得像吴御史这样，有多大的舞台，丢多大的脸。
他到现在也没想明白，骂我妺喜褒姒，等于在拐着弯骂皇帝是夏桀周幽。
皇帝打他，美化的不是他的名声，而是皇帝自己的名声——
如此大不敬，诛他全家都不过分，但圣明仁厚的君主不和他计较。
这样看来，这些家族也不是很团结友爱，到现在也没有人提醒吴御史换个发言角度……
而疑问是，为什么妲己那次，只打了十廷杖。
本来这个问题连我爹都没想明白，但作为一名剧本杀的忠实玩家，我习惯性捋了一下时间线——
那天晚上，皇帝在吃夜宵的时候，兴致勃勃地拿了个毛茸茸的狐狸耳朵发箍给我戴。
草（植物学名词）。
12、
我刚看完信，皇帝就进来了。
他一落座，我就直接坐到了他腿上，问〔陛下，今天那位吴御史，又把嫔妾比作了谁？〕
皇帝怔了下，笑着捏了捏我的脸，问〔爱妃，你又是从哪里知道的？！〕
呵！
演，你接着演。
这封回信你应该已经检查过二三十遍了吧，难道还能是村口的王大妈告诉我的？
但既然他装傻，我也只能跟着装傻。
于是我诚挚邀请他，跟我一起读信。
他拒绝，说〔这是爱妃的家信，朕要尊重爱妃你的隐私。〕
我去，……皇帝陛下，明年的奥斯卡提名没你，我不看，真的。
13
我一直都没有再去坤宁宫。
皇后让人传了话，说她不讲究这些规矩，平时想去就去，不想的话就每月初一去坐坐就行。
而我确实不想去。
皇后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大度，反而让我感觉莫名有些心虚。
另外我发现，后宫里好像真的不是很讲究规矩。
因为英嫔也完全没想来拜见我这个皇贵妃。
英嫔只给我送了一大袋子核桃。
已经被我全部吃掉了，皇帝替我又敲了一些。
小表妹倒是上门一次，问我宫里用的是什么蚊香，说出来她好避雷。
我本来有些怀疑，这是在找机会和皇帝偶遇，结果还没等蚊子表哥回来，她想起自己房里炖的桃胶牛奶粥要过时间了，立刻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而去。
不过，初一终究还是到了。
我硬着头皮出了门，准备去给皇后娘娘请安。
坐一分钟我就走。
14、
然而，现实却是……我在皇后娘娘宫里坐了三个小时后。
太监战战兢兢来传话，说皇帝叫我回去吃饭。
皇后笑容温和，说没打完十六圈谁也不准走。
三个小时前我踏进坤宁宫的时候，她们三个正在非常投入地玩升官图。
小表妹问我，〔贵妃娘娘，您是不是没玩过这么高端大气有内涵的游戏？！〕
看不起谁呢，这是。
于是，我就教了她们打麻将。
又过了一个多小时。
皇帝亲自来抓我回去。
我正在做一副十三幺，就让他等我打完这一把。
一把之后，皇帝坐到了我的位置上。
然后，眼睁睁地看着陛下他输掉了，我辛辛苦苦赢来的九十六两三钱银子。
外加二十两的本金。
最后是我把皇帝抓走的。
15、
我建议皇帝戒赌。
皇帝说，〔爱妃你先戒，朕就戒。〕
于是凤仪宫最高的那棵树上，就出现了一个“三缺一在等你”的巨大条幅。
屡摘屡有，常换常新。
吃过午膳，我看着外面正在爬梯子的太监，问〔皇帝这是哪位武功高强的大侠挂的。〕
皇帝淡定地回答，〔英嫔。〕
我怀着对英大侠的敬意，问，〔皇帝陛下你就不管管吗，至少让她挂低点方便摘。〕
皇帝淡定地回答，〔英嫔只听皇后的话。〕
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，但我还是顺着这个思路，问〔陛下您为什么不和皇后聊聊呢？！〕
皇帝淡定地回答，〔爱妃你不妨来猜猜看，是谁让英嫔来挂条幅的？！〕
我整理了一下逻辑，得出的结论是，〔陛下，要不然戒赌的事情还是算了吧，我现在就去打个八圈。〕
皇帝瞬间就不淡定了。
他用实际行动教我读了两句诗——劝君莫惜打麻将，劝君惜取下午茶。
美色误人啊！
（我是那个“人”）。
最后这件事，还是我自己解决的。
我教了她们斗地主。
16、
太后回宫。
你们是不是以为我把这个人物给忘了。
其实是她一年大部分的时间，都在宫外为先帝祈福。
这位先帝是个重感情的人，一辈子没立过其他妃嫔，两个儿子都是皇后所生。
长子作为毋庸置疑的皇位继承人，很小的时候就独自住进了太子东宫，每天跟着名师修文习武。
而太后则将满腔母爱，都倾注到了亲手抚养长大的幼子身上。
没什么悬念，之后就是一个郑伯克段于鄢的故事。
只不过那位荣亲王更蠢一点，在宴会上公然给皇帝敬了杯毒酒。
而皇帝更孝顺一点，只把弟弟贬为郡王流放到一块贫瘠之地，太后丝毫没有被波及，继续安享尊荣富贵。
至于太后则更……天真一点，居然真的认为皇帝是因为孝顺才放过了她。
所以她只要一回宫，就会很没有AC数地出来蹦跶几下。
上一次是中秋，她把小表妹召进了宫。
而这一次是除夕——
我小小打了个呵欠，抱紧了怀中的手炉。
太后回宫的第一个早晨，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，就是宣我来进见。
而太后娘娘则由于昨天旅途辛苦，身体不适，又睡着了。
于是我只能站在慈宁宫门外的雪地里等。
还要装作没有看见几个宫女捧着食盒，从侧门鬼鬼祟祟地进去。
真是的，反派何苦为难反派。
算算时间，皇帝下了朝就来帮我解围的话，我只需要站两个小时就行。
不过如果我是皇帝，应该会晚点再出现。
毕竟太后越是胡作非为，越能衬托出皇帝感天动地的的仁孝之心。
但最久也不会超过中午，要是把我冻死在这里也挺麻烦的。
我从袖子的暗袋里摸了半块姜糖出来，正盘算着如何自然地把它放到嘴里，身体忽然一轻——
皇帝面无表情单手抱着我，另一只手解了自己的斗篷罩在我身上，转身便向外走。
17、
出了慈宁宫的院子，我用手戳了戳皇帝的胸口，示意我要自己走。
皇帝很叛逆，抱得更紧了一点。
我早就预判了太后的套路，是按照在室外存活半天时间做的准备。
因此我在丝绵小袄外面穿了件银鼠袄，又套了件灰鼠褂，然后罩上一件狐狸皮的披风，整个人扎实圆润得宛如一个石墩子。
皇帝居然能用干将莫邪的造型，抱着我走这么远，堪称天赋异禀。
问题是……我很无奈地又戳了他一下。
想抱就抱吧，但我真的不冷，自己的斗篷自己穿就好。
皇帝应该也感受到了我惊人的重量，犹豫了一下，让我给他把斗篷披上了。
我松了一口气。
慈宁宫到凤仪宫的距离不算近。
古代不比现代，伤风感冒也可能会要人的命。
诶？我为什么要关心皇帝的身体健康？
18、
路走到一半，遇到了匆匆赶来的皇后和英嫔。
皇后素来身体单弱，这会儿走得急了，面色就有些苍白，英嫔拢着她的肩膀，是个半扶半抱的姿势。
看到正在cosplay干将莫邪的皇帝和我，英嫔的眼睛唰地亮了，低头在皇后耳边说了什么，被皇后在头上敲了一下。
皇后摸了摸我这身装备的厚度，露出了放心的表情，问，〔皇帝陛下，您今天这是罢朝了吗？〕
皇帝微一点头，说了两个字——〔侍疾。〕
两人相视一笑。
这满满的知己的氛围感。
她好懂他。
……我好多余。
19、
太后禁不住舟车劳顿，一回宫便卧病在床，皇帝至孝，停了几天的早朝，亲侍汤药。
我张嘴接了皇帝喂的一只虾仁小馄饨。
如果朝臣知道这几天，实际是被皇帝用来和我春宵苦短日高起了，估计得疯一半。
另一半则会忙着恭喜我爹。
皇帝从手边拿了份折子——这段时间他都是让人送到凤仪宫来批的——朝我晃了一晃，让我猜里面写了什么。
我很清楚，在皇帝不是昏君的前提下，想拿稳自己的宠妃剧本不要太早下线，在后宫里怎么作都好说，但是绝对不能碰前朝。
我爹也很清楚这一点，比如之前那封信他就没亲自回，而是让我哥用幸灾乐祸的口吻叙述了事件经过，展现了一对奸佞兄妹背后嚼人舌根的丑恶嘴脸。
也许是试探，也许是诱饵，在朝政的事情上。
皇帝一直以来并没有任何回避我的意思，相反，还常常主动和我谈起。
而我都是用崇拜的星星眼加，“哇，陛下好英明、好睿智噢”应付过去。
可是今天……
皇帝和皇后那个默契的笑容，在我脑中挥之不去。
于是我决定猜一猜。
里面应该写的是，太后这几年常常身体不适，其实是因为担心思念幼子才会心有郁结，所以皇帝应该赦免荣郡王的罪过，把他从那片荒凉之地放回来。
我知道自己一个字都不应该说。
但我实在忍不住。
我其实很想告诉皇帝，我也懂他。
20、
我竟然真的对皇帝动了那么点心。
唉，我对不起皇后。
我也辜负了我爹的信任。
早知如此，当初不如换我哥——不行，不能便宜了他。
所以皇后找我商量除夕宫宴事宜的时候，满怀愧疚的我坐在那里，一个字也没听进去。
直到皇后喝了口英嫔递给她的枸杞茶，说〔那今年的除夕宴，就辛苦贵妃你了。〕
我才如梦初醒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，磕磕跘跘地说，〔嫔妾，我…实在是没有经验。〕
不是谦虚，也不是低调，是真的没有经验。
除夕宫宴是有门槛的，五品以上诰命才能列席，未婚女性只能由母亲或祖母带着参加。
我娘去世得早，所以我只参加过一次宫宴，是在六岁，也就是我穿过来那一年。
当年太子十一岁荣亲王十岁，还不是选妃的年纪，但挡不住各家夫人未雨绸缪的热情，小姑娘 们吹拉弹唱各显神通，现场气氛宛如女团海选。
我完全没有在后宫成团出道的兴趣，借口更衣，溜出去参观御花园。
21、
那时我刚穿越，年少无知，认为自己肯定是个天选女主。
所以看到那个倒在一棵大树下的女孩子，我想都没想就决定救人。
她披了件大红猩猩毡斗篷，黑发散乱覆盖了大半面容，只能看见一点精致的轮廓，皮肤白得像玉一样，几乎要和身下的雪地融为一体。
但斗篷外的那只手却是骇人的紫黑色，虎口处有两个细小的孔洞。
我没学过专业的急救知识，凭着脑海中的大致印象，拔了头上的簪子把伤口划开，就大口帮她吸起毒血来。
反正我是主角，做什么肯定都会开挂。
伤口里流出的血颜色逐渐变得正常，我听到远处隐约传来了人声，就提着裙子溜了。
出来得太久，我娘会担心。
而且作为主角应该高风亮节，一些做好事不留名的精神也是很有必要的。
随后现实给了我残酷的一棒子。
很遗憾，没有金手指。
应该是吸血方式不科学，我回家后大病一场，昏睡了好几天。
而醒过来后，我知道了自己也没能救下那个女孩——宫宴后的第二天，传出了吏部尚书的独女急病身亡的消息。
吏部尚书有一子一女，儿子是荣亲王的伴读，女儿正为了未来王妃的位置努力。
公开的死因是急病而不是中毒，想必后面掩盖的真相，不好说，也不可说。
所以这件事情被我埋了，没告诉任何人，只是从此明确了身份定位，不再妄想自己是主角。
22
最终除夕宫宴还是由我全程主持。
因为皇后说，〔这是贵妃娘娘，你应该做的。〕
不是，这明明应该是皇后娘娘她应该做的。
但皇后说，〔再过几个月，本宫的弟弟满了十岁就要去西北历练，所以今年本宫想和弟弟再去看一次京城除夕夜的烟火。〕
皇后娘娘想陪弟弟看烟火，那这除夕宫宴就只能扔给我这个宠妃了。
宫宴的事且不论，此时正常的反应，应该是怎么能让才十岁的孩子去戍边？！
但我见过襄国公，他个子已经比皇后还高，是个少年人的模样了，皮肤是经过了风吹日晒的颜色，笑容也像阳光一样明亮。
在姐姐面前，他还是显出了一点孩子相，缠着英嫔要和她比箭。
然后他们两人对箭靶红心，展开了一场惨无人道的蹂躏。
所以这个任务我不能不接。
希望她们姐弟快乐地享受这个节日。
23、
不过今年的宫宴也没什么难度。
太后刁难我的时候是在装病，随即被儿子按头真病。
而当荣郡王在流放之地，不但不反省己身，反而私联朝中官员的罪证被拍到明面上，被皇帝陛下彻底削了王爵，贬为庶人之后，太后娘娘她就实实在在地病了。
往年宫宴太后在场，总会有几家夫人推女儿孙女出来表演才艺，太后也一直跃跃欲试，要在后宫安插几个自己的贴心人。
虽然每次的后续都是被皇帝拒绝，但反而更激发了大家迎难而上的斗志。
但今年就不一样了。
我画了个烈焰红唇的黑化妆，端坐在上首主位，用“让本宫看看有哪只小狐狸精，不怕死想来争宠”的眼神睥睨四方。
这顿饭吃得非常祥和安静。
24
皇帝要在元宵节陪我回家省亲。
我记得红楼梦里贾家，为迎接元春建了大观园，就问皇帝，〔陛下，嫔妾回家省亲，要不要让我爹也修个省亲别墅什么的？！〕
皇帝用手捧住我的脸揉了揉，笑着反问，〔爱妃啊，你回自己家还修什么别墅？！〕
我辛辛苦苦擦的面霜，就这样被揉成了他的护手霜，气得我咬了他的手。
咬完想到他刚才说的那句“自己家”，虽然知道不能当真，还是心中一暖，又帮他吹了吹。
皇帝一直带着纵容的笑意看着我，又伸过另外一只手来，问，〔喏，解气不？不行的话要不要把这只也给咬了。〕
我毫不客气地张嘴“吭哧”咬了一口。
可能是想吃猪蹄了，这咬起来的感觉竟然有些亲切。
说起来我和皇帝还是有那么点默契，都选择性无视了一个问题——
虽然我爹是丞相，但他布衣出身，单凭自己的俸禄，省亲别墅不是想修就能修的。
25
这当然是因为我爹是个奸臣。
而且他这个奸臣做得无比坦荡，完全不介意别人唾骂。
他招权纳贿，从不拒绝收礼，并且喜怒无常，有人礼物微薄却能达成心愿，而有人倾家荡产换来的结果，却比原来死得更惨。
我爹他还朋党比周，开国以来由皇亲贵胄和清流世家共同把持的朝堂，被他硬生生撕了个口子出来，变成了与布衣科举入仕者的三足鼎立，并且后者已经逐渐占了上风。
而最令世人诟病的一点，就是他假公济私，把自己的废物儿子塞进了本朝最清闲的太常寺，做了个干拿俸禄、混吃等死的太平官。
如果我爹真的是个奸臣……
他怎么会把自己的废物儿子，塞进本朝最清闲的太常寺，做一个干拿俸禄混吃等死的太平官。
呵。
26、
但是做奸臣自有做奸臣的优势。
忠臣如果看到皇帝白龙鱼服，牵着自己女儿的手出现在府门口，定然要跪在地上老泪纵横，劝谏皇帝陛下这样不合礼法，请他赶快回宫为上。
而我爹只是胡子微微抖了一下，随即面不改色地把我们俩迎进去了。
皇帝说，〔今日是家宴，你们无需拘束。〕
然后我哥就非常放飞自我地，拎了把铁锹去了院子。
我爹想拦，皇帝笑着说了声，〔不必。〕
我很庆幸这是古代社会，如果科技发达一点，他拿出铁锹那一刻，就已经被远处埋伏的保镖给狙了。
不多时，我哥抱了个脏兮兮的坛子回来，满脸开心地介绍说，〔这是我妹妹出生那天，我爹亲手埋下的女儿红。〕
本朝习俗，女儿红要作为陪嫁带去夫家，给参加婚宴的亲朋一同分享。
今天喝这坛酒虽然时间地点都不太对，但也只能如此了，谁让当年埋下去的时候，我家里根本没想过要我入宫——
我爹照着我哥的后脑勺狠狠扇了一巴掌，及时阻止了他继续发表大逆不道的言论，又替他向皇帝请罪。
〔犬子无状，还请陛下海涵！〕
皇帝并没有怪罪的意思，还亲自动手开启了坛上的泥封，一脸怀念地说，〔朕还记得少傅得女后有多高兴，破天荒请了七日的假。〕
没错，他说的是“少傅”，不是“丞相”。
奸臣当年也是为人师表过的。
先帝非常重视长子，延请了一位年高德劭，已经隐居了三十余年的大儒出山做太子太傅。
大儒，意味着已经很久没有从事过儿童启蒙教育。
隐居三十余年，意味着对当下时政一无所知。
而年高德劭，意味着老人家精力不济，上课时自己比学生睡得还快。
幸好，东宫里还有一位太子少傅。
所以——
当年呕心沥血、诲人不倦，一心扑在教学上的少傅居然能连请七天假，可见有多么疼爱这个刚出生的女儿。
即使后来发现女儿是连饭都不会自己吃的痴儿，夫妻两人对她的爱也没有减少半分。
直到六年后，这具身体里有了一个完整的灵魂。
我娘那时的身体已经很差了，但她还是硬撑着带我去了除夕宫宴，只是为了让大家看看，她的女儿是一个漂亮健康的小姑娘。
我哥说的是实话。
我的父母真的没有想过要我入宫。
他们只希望我美美地、开开心心地活一辈子。
27
女儿红的坛子空了。
大部分是被皇帝喝掉的。
除了入宫那晚，我没见皇帝喝过酒，没想到他酒量这么好，竟然丝毫不见醉态，只是眼角微微泛了一点桃花，在晚间的灯影中更显得活色生香。
我看得吞了下口水，手里拿的那杯牛奶本来是要给我爹的，不知怎么就递到了皇帝手里。
皇帝投桃报李拈了颗蜜饯喂给我，说今天是托了我的福，才能喝到这么珍贵的酒。
十几年而已，其实也不是很珍贵。
我哥出生的时候，我爹埋了一坛状元红。
那将会成为一坛百年陈酿。
28、
今天晚上，我爹一共也没和我说过几句话。
但他的视线一直落在我身上。
直到送皇帝和我出门的时候，他从怀里取出了一个红包。
红包上是我爹亲手用金粉画的一柄如意和一对小柿子，像每次过年我收到的一样。
他把红包递过来时，说的话也是一样——
〔这是爹的一份心意，愿吾儿平安顺遂，喜乐无忧。〕
但是，现在的情况不一样。
按规矩我爹必须自称“臣”，而称我“皇贵妃”。
我爹自然不会在皇帝面前喝醉，做出如此僭越之举，只能是在有意试探。
他想替我，向皇帝要一个承诺。
我有点想哭，又有点想笑。
金口玉言什么的，能让自己亲妈说病就病的皇帝，难道会在乎吗。
随便表示一下你的女儿是他的心肝宝贝定然会在宫里活得事事如意，又算得了什么呢。
可笑又可悲的是……
明知做不得准，我却也很想听。
我眨了两下眼睛，把里面的那点湿意眨了回去，伸手去接——
有人先我一步，把红包拿到了手里。
皇帝非常自然地把红包收进自己的衣袖，很有礼貌地微微一笑：“谢谢爹。”
爹登时就被吓跪了。
皇帝一把搀住了他，顺便就着伸出去的手，理直气壮地问，另一个给他女儿准备的红包怎么不拿出来。
我爹呆滞了几秒钟。
但奸臣都是有些随机应变在身上的，我爹真的又拿出了一个。
上面画着一条顶着元宝的金色小鱼。
这是我哥的专属红包图案。
财产权遭到无情侵犯的原主人——我哥很想抗议，不过，皇帝陛下他对我一向大方。
我哥马上就想开了，对着皇帝露出了一个灿烂笑容，说，〔妹夫啊，你可一定要好好照顾我妹妹啊。〕
还没等我爹抉择好应该先跪。还是先把儿子打死，皇帝拍了拍我哥的肩膀说，〔哥哥你放心！朕会照顾好阿姜的。〕
29
回宫的马车上，皇帝终于显出了一点酒意。
他半闭着眼睛枕在我的腿上，抬起手懒洋洋地摩挲着我的脸，问〔爱妃，你怎么不说话？〕
……自然是被你今晚当场认爹的行为给吓到了。
无论怎么看，皇帝的这个亏都吃得毫无意义。
难道是为了以后向我家动手的时候，感受一种大义灭亲的快乐？
我只能回答，〔今天陛下您说的话，让我们全家感激涕零，建议以后还是不要再说了，我们家实在当不起。〕
皇帝用手指在我的嘴唇上按了一下，说〔当得起。〕
当得起吗？
之前说过，先帝是个重感情的人。
所以他给十四岁的新帝留下了二十三个辅政大臣，个个都是他认定的心腹爱卿。
里面有年老昏聩、尸位素餐的，有挟势弄权、肆意妄为的，甚至还有里勾外连、阴谋叛国的。
再加上帘子后面那位，满心盘算着把小儿子推上皇位的太后，朝堂之上各路妖怪群魔乱舞，能写出半本西游记来。
30、
按照祖制，皇帝十六岁大婚后方可亲政。
但皇帝因为心悦皇后，十五岁就坚持和她成了亲。
然后皇帝忽然就化身预言家，从控场的狼人团队里准确找出了两个队友。
在这一文一武的配合下，该杀的杀，该放逐的放逐，一步步肃清了整个朝堂。
那位武将是现任西北主帅的建威将军，襄国公为国捐躯后，是身为副将的他力挽狂澜，保住了西北大部分疆域，而如今失陷的城池不仅尽数收回，还是买一赠N。
至于文臣——想必你们已经猜到了，正是我爹。
所以无论是前面的师生之谊，还是后面的从龙之功，他确实当得起皇帝的一声谢。
也当得起皇帝的鸟尽弓藏、兔死狗烹、卸磨杀驴、过河拆桥。
但是……
他肯定当不起皇帝的爹啊！
这个世界上，除了先帝，唯一勉强可以让皇帝用上这个称呼的，只有他的岳父，皇后的父亲。
小老婆的家人，算什么正经亲戚。
31、
皇帝的正经亲戚正坐在我对面，吃半熟芝士蛋糕。
对，这是一位穿越者在麻将和扑克之后，对这个世界的又一伟大贡献。
蛋糕里放了双倍的糖，但小表妹还是苦着脸，问，〔阿姜，你知不知道太后娘娘什么时候走啊？！〕
〔这个……我还真不知道。〕
这些日子我基本没怎么关注太后——皇帝下旨，太后病重需要静养，免除了后宫的请安。
也就是说，在那次闭门羹之后，我连慈宁宫的院子都没进过。
见我也不知道，她郁闷地嘟起了嘴，嘀嘀咕咕说再不走春闱就要到了。
无论太后还是小表妹本人，好像都和春闱没什么关系。
没等我发问，小表妹自悔失言地“呀”了一声，满脸通红地跑了。
还没忘记把桌上剩下的蛋糕，连着盒子一起带走。
32、
承恩公，小表妹的爹，太后的哥哥，当年自然也在那二十三人的名单之中。
身为霖州王氏族长的他，为了辅佐外甥可谓是鞠躬尽瘁。
具体操作就是把自己和儿子们都安排到最有油水的官位上，不辞辛劳地亲自贪污，免得被外人占了便宜。
被皇帝打包赶回祖籍后，他安分了一段时间，但随着小女儿到了婚嫁年龄，就又忍不住有了新想法，刚好和太后一拍即合。
经过这么久的相处，我可以确定，小表妹算是歹竹出好笋，没被她那个爹爹污染，还是个单纯直率的可爱妹妹。
同时我也可以确定，皇帝是真的把她当妹妹看。
所以这就让人很疑惑，为什么要顺了太后和王家的意思，一直留小表妹住在宫里。
直到御前殿试，皇帝点了一名出身霖州的寒门状元。
又雷厉风行地在接下来的琼林宴上赐了一桩婚事。
承恩公彻底摆烂，说霖州王氏清廉传家，按照族规只能拿一百两银子给女儿陪嫁。
皇帝表彰了王家的高洁品质，说自己视这个唯一的表妹如同亲妹，嫁妆由天家来出。
同时为了更好地弘扬这种清廉风气，以后承恩公的食禄减少七成。
我也打算送一份添妆，开了放首饰的柜子让小表妹自己挑。
小表妹难得有些扭捏，磨蹭了半天，嗫嚅着问，〔阿姜，你能不能把那个做蛋糕的做法教给我？！〕
以后让非常熟悉知识的人给她做，肯定更好吃。
32
小表妹的出嫁，带来了一个严重问题。
虽然二人斗地主也可以玩，但是容易伤感情。
所以英嫔经常蹲在坤宁宫的院子里拔草。
被赶出来的原因，要么是因为总是赢皇后，要么是因为故意输给皇后的时候做得太明显。
于是我打算在晚膳的时候和皇帝谈谈，短暂地破个戒。
但皇帝今天没有和我一起吃晚膳。
他去了坤宁宫。
我穿过来已经十年了。
很平静地接受了自己不是主角的事实。
后来又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反派皇贵妃的身份。
……封建社会里要饭的齐人都能有一妻一妾，更何况我面对的是皇帝。
……应该被谴责的是皇帝这个影帝，我也是一个身不由己的受害者。
……好不容易来一次古代，我只是想尽量活得久一点。
可是万万没想到，皇帝的演技实在太好，竟然让我也入了戏。
不过看起来他终于不想再演下去了。
这样也好。
33
晚膳吃完了。
靠在熏笼上随手拿了本书看，翻开一页，是白乐天的《后宫词》。
出去散步。
我不太熟练地给廊下的鹦鹉喂了一把小米。
它非常熟练地说“谢谢陛下”。
把小米重新倒回荷包里。
和那只叫雪雪的狮子猫狭路相逢。
被猫殴打。
院子里海棠开得不错，打算折一枝回去插瓶。
发现了一枝最好看的。
够不着。
还是回去睡觉吧。
34
睡到一半，床上多了一个人。
我本来以为他今天晚上不会来了。
皇帝亲了一下我的侧脸，问〔爱妃，你今日怎么睡得这么早？！〕
停顿了一下，他又问，〔你怎么哭了？〕
我对皇帝说，〔是因为嫔妾今天和猫打架输了，我心里难过。〕
皇帝露出了惊讶的表情。
是啊，平时它遇到我和皇帝，都会又软又甜地喵上两声，还经常过来抱腿撒娇。
但今天只有我一个人。
看看，这就是在后宫里失宠的下场。
不过这只猫确实很讨皇帝喜欢，所以我只能忍气吞声地说，〔算了，输了就输了，没关系。〕
皇帝说，〔怎么能没关系呢，你竟然连雪雪都打不过，看来要好好锻炼身体。〕
锻炼了一个多小时后，皇帝起床去给我倒了杯茶，在里面放了两勺蜂蜜。
然后他又给自己倒了杯不加蜜的，倚在床头一边喝，一边和我说起了襄国公的生辰宴。
由于我在除夕宫宴上表现得非常优秀，皇后想把生辰宴也托给我办。
我当然答应了，问皇帝，〔陛下，宾客的大致范围有哪些，嫔妾好先列个名单出来。〕
皇帝说，〔这是家宴，我们不请外人。〕
35、
但这场家宴里还是混进了一个外人。
皇后是襄国公的姐姐。
皇帝是襄国公的姐夫。
英嫔是襄国公的干姐姐。
你猜那个外人是谁？
我又默默干了一杯酒，在脑海里重温了某句著名台词。
我是来加入这个家，不是来拆散这个家的——
个鬼！！！
幸好我今天带来的生辰礼还算拿得出手，勉强可以弥补一下自己的不识时务。
一架望远镜。
我简单介绍了两句，襄国公拿着望远镜的手就激动得有些发抖，显然是已经预见了这个小东西在战争中的重要价值。
皇帝也很激动，用炽热的眼神看着我。
我感觉他下一秒就会说，“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”。
他确实有了动作，不过不是说话。
而是把我揽过去亲了一口。
草（植物学名词）。
知道现在是什么场合吗，你这个渣男？
我第一个反应就是扭头去看皇后和英嫔。
却只见皇后笑眯眯的，凑过来也亲了我一口。
然后从英嫔那里传来了冷酷的声音：“住口。”
36、
〔听见没陛下，让你住口。〕
我气急败坏推了皇帝一把。
皇帝不为所动。
皇后坐回了自己的座位，轻咳了一声，说〔我们去园子里试试望远镜的效果吧！〕
于是殿内只剩下了我和皇帝。
他摸了摸我的脸，说，〔爱妃啊，你的脸这么热，是不是今天喝太多酒了。〕
这是喝出来的吗，明明是被你气出来的。
我正在考虑要不要以喝多了为借口，做出一些反封建的行为，眼角忽然瞥到有人出现在门口。
我一抬头，整个人瞬间就凉爽了。
来者是位女性，看起来也就三十岁左右，容貌堪称倾国倾城，而且和皇帝有那么几分相似——
太后弱柳扶风地进了殿门，美眸含泪，哀哀戚戚地看着皇帝，说，〔阿娘的乖儿砸呀，这么久都不来见哀家，难道是想以后都不认哀家了吗？！〕
我刚要起身行礼，手就被皇帝握住。
他安抚性地在我手上拍了两下，轻笑了一声，〔太后娘娘，您老人家记错了。十年前的那个除夕，朕就没有母亲了。〕
我的脑子转了一秒钟。
随即被这句话里的巨大信息量，冲得死了机。
太后神色瞬间慌乱起来，连虚弱都顾不上装了，语速飞快地说了一长串的话。
但我一句都没听清，脑海里全是雪地里的那件红色斗篷。
如果……当年死去的那个女孩，不是中毒者，而是下毒者？
又或者……她只是被真正的幕后黑手，推出来承担了全部罪责？
我正心神恍惚地沉浸在对往事的震惊中，不知皇帝又说了些什么，太后的表情再一次骤变。
那种极致的狰狞甚至破坏了她的美貌，太后状如地狱恶鬼一般，从袖中抽出一柄匕首冲了过来。
37
她的目标自然不是我。
皇帝是会武功的，肯定躲得开。
即使躲不开，以太后的水平，也不可能造成致命伤。
我的大脑非常冷静地想。
但我的身体已经非常不冷静地挡在了皇帝面前。
虽然在这里受个重伤会让故事情节的发展更有张力，但是很遗憾，我连根头发丝都没掉。
在匕首刺到的前一秒，皇帝用一只手把我扣进了怀里，另一只手准确无误地捏住了太后的腕骨。
被拖出去的时候，太后声嘶力竭问皇帝，〔皇帝，你既然已经忍了这么久，为什么不肯再忍？！〕
她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指向我，〔难道就是因为让这个小贱人，在院子里站了那么一会？！〕
难道刚才损坏的不是她的手腕，而是她的脑子？
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，正准备对她开嘲讽——
皇帝说，〔对。〕
38
我问了皇帝两个问题。
一是我救的那个女孩子是不是他。
二是他是不是知道救他的人是我。
皇帝在听到“女孩子”的时候吸了一口气，不过还是看起来很乖巧地点了两次头。
沉默片刻后，我瞪着皇帝，眼泪滔滔不绝地奔涌而出。
同时滔滔不绝的还有我愤怒的指控——
〔我去，皇帝陛下，您这是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吗？您确定这是在报恩，而不是在报仇？您如果不知道怎么做的话，您给钱就好了啊！给多少我都不嫌多。谁稀罕当什么皇贵妃？插足别人的感情是会被天打雷劈的！〕
皇帝忽然就露出了，被雷劈到一样的表情。
还没等他说出话来，我的面前出现了一块带着清雅香气的手帕，温柔地帮我擦掉了眼泪。
皇后一边顺毛似的抚着我的后背，一边轻声安慰我说，〔唉，可怜的孩子，真是被吓坏了，不怕不怕，有没有哪里受伤？〕——
英嫔板着脸将我从皇后怀里拽了出来，举到半空前后左右晃了晃，说了声“没坏”后，然后就把我放到了另一边。
而此时皇帝终于也找回了自己的声音，但说话的对象却不是我。
他走到皇后身边，低声问了句什么。
然后皇后也露出了被雷劈到一样的表情。
两个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，非常默契地同时抬手指向了对方，说出了同样的一句话——
“你竟然没有告诉她！”
39
皇帝和皇后开始互相甩锅。
皇后质问皇帝，〔这种事不是一见面就应该说的吗？〕
皇帝表示，〔那晚那么忙，怎么可能有时间说别的话题。〕
皇帝又反问皇后，〔这种事不是一见面就应该说的吗？〕
皇后表示，〔那天我只惦记着阿姜她穿太少的问题了。〕
此时英嫔很委屈地哼唧了一声，说，〔阿姜那天穿的确实太少了，我当时吓得都没敢仔细看。〕
皇后摸了摸她的头说，〔乖。〕
英嫔又哼唧了一声，说，〔那以后，皇后姐姐可以只摸我吗？〕
皇帝敲了敲桌子，提示回到正题。
然后我把桌子给掀了。
〔你们到底想要说什么？〕
40
皇后给我讲了一个故事。
故事里有一位出身名门的千金小姐，她和爱人一见钟情，却由于身份问题不能在一起。
那位爱人对她用情至深，在危难之际，从重重乱兵围困中救了她，但仍然由于某些限制，只能暂时和她以亲戚相称。
故事里还有一位英姿飒爽的女将军，年少时隐瞒性别从军，征战沙场立下赫赫战功，但她拒绝了皇帝的封赏，选择恢复女子装扮，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。
皇后笑着看向我，〔阿贤你不妨来猜猜，她们是谁？！〕
我说，〔非常明显，是崔莺莺和花木兰。〕
……
英嫔活动了一下手指，问〔皇后姐姐，我可以打人吗？〕
皇后沉吟了几秒钟，说，〔别打脸。〕
41、
我当然猜到了她们是谁。
所以皇后才要再去看一次京城除夕夜的烟火。
说是为了陪弟弟，也是为了她自己。
因为皇后也要去西北，和英嫔一起。
和当年襄国公麾下最年轻的千户官，也是未来建威将军麾下最年轻的副将一起。
从西北到京城，从战场到后宫，她一直陪着她。
如今，换她来陪着她。
太后行刺皇帝，皇后舍身相救。
皇帝虽然悲痛欲绝，但还是不忍赐死生母，将她送到了小儿子的流放地。
同时允了英嫔出宫，为皇后守陵。
多么熟悉流畅的剧情啊。
但英嫔不太满意，认为皇后的戏份不吉利，要求把死的人换成她。
皇后正在喝莲子羹，闻言呛了一下，说〔皇后为妃子守陵不合逻辑。〕
见英嫔还是一脸不开心，皇后用小银勺舀了颗莲子送到了她嘴里，〔表示也没什么不吉利的，死的是皇后娘娘，和我这个将军夫人有什么关系。〕
看着高兴得满屋打转的英嫔。
我把皇帝手里给皇后准备的压惊红包接了过来，〔唉，我还是用这个钱买点狗粮吃吧，免得被齁死。〕
42、
故事到这里已经可以愉快地结束了。
但是我知道你们想问一个问题。
所以我善解人意地替你们问了。
而且是把皇帝压在床上，拎着他的衣领问的——
〔陛下，您既然早就和皇后做好了约定，就不能在皇后娘娘出宫后，再让我进宫吗？〕
皇帝用清纯无辜的眼神看向我，说〔这是因为朕在散步的时候，听到了你的愿望。〕
胡说八道，谁会有这种愿——
草（植物学名词）。
“没有做过皇贵妃的话，人生是不完整的。”
好吧，现在这已经不是重点了。
重点是——
谁允许你随便去别人家未婚少女的卧室外面散步的？！
我正准备恼羞成怒，皇帝忽然一个翻身，把我压在了下面。
他低低笑了一声，在我的耳畔亲了亲，说〔朕想给你的，是最完整最美好的人生。〕
【完结】
